央视新闻调查:乡镇污水治理,缺钱缺技术,出路在何处?

乡镇及农村污水处理设施闲置或瘫痪,并非重庆特有,在全国都不同程度存在,乡镇污水处理厂沦为“晒太阳”工程,曾引发媒体广泛关注。

根据重庆市提供的数据,2015年,已建成的809座乡镇污水处理厂中,设备能够运转的比例不到50%,达标排放的有199座,不到总数的四分之一......

大溪乡污水处理厂位于长江三峡瞿塘峡口,每天,1200名村民产生的约150吨生活污水在那里处理后排入长江。大溪乡所在的巫山县处于渝东北地区,是三峡库区的核心地带。

关于乡镇污水处理运行出现的问题,背后原因复杂,除了配套管网、专业队伍外,还有技术标准、监管力度、管理模式等多方面因素……

困难重重的乡镇污水治理,到底该如何破解?

2015年,重庆市提出,到2020年实现全市1558个乡镇(含撤并乡场镇)都建成污水处理设施,并且全都达标排放。当时,重庆与这一目标相差很大。

当年 10 月,重庆市政府印发文件,由重庆环投公司建设和运营全市的乡镇污水处理厂。这家成立不久的国有企业,是否具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资金又是从哪里来?

而重庆环投的运营模式也遭到不少争议——根据166号文件,污水处理费采取全市统一定价,价格为每吨3.12元,按照设计规模的90%作为保底水量来收费。这两个数字让一些区县觉得“吃亏了”。

污水处理服务费为何不按各区县的实际情况核算?为何要全市统一定价?

对此,重庆环投给出的解释则是:摊平成本,让不同发展水平的区县的乡镇污水处理能齐头并进地推进。

这样的做法,能否让重庆乡镇污水事业的统一、快速推进成为可能?各区县又会作出怎样的配合?

而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的污水处理设施技术改造,到底该执行怎样的污水排放标准?又该如何调动社会资本,进入乡镇污水处理领域?

《新闻调查》记者深入重庆乡镇,走进污水处理厂,对话各区县负责人,试图追踪乡镇污水治理困境的复杂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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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字幕:

重庆市石柱县坪坝村【纪实】记者柴璐:问一下,你们原来的用完的脏水都怎么倒啊?

村民:倒到茅厕里,倒在阴沟里

记者柴璐:倒在门口的阴沟里啊。

记者柴璐:这好臭啊。

村民:那没办法

记者柴璐:流到哪儿呢?

村民:流到下面,能够流出去。

记者柴璐:那夏天的时候有味道吗?

村民:那肯定是有的。

村民:倒在那个沟沟坝坝里

记者柴璐:山上的怎么倒呢?

村民:还不是乱倒啊

村民:如果以往的话都是这个直接流出去的,去年才把管子搞了

记者柴璐:就是修了这个是吧?

村民:啊,都是这个地方

记者柴璐:看下你家厕所,这个是修好了的,什么时候开始都变成这样的厕所?

村民:去年。

记者柴璐:去年才开始的。那这个水抽掉之后排到哪儿去?

村民:一个管子接到那个地方

记者柴璐:接到污水井里了

村民:全部污水,卫生厕所的那个管子,全部统一接到那儿去,还正在施工中。

【同期】

记者柴璐

和很多的村镇一样,平坝村的村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们的生活污水是自然排在周边的生活环境里的,所以时间久了在村口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污水塘,经过这儿的时候都能够闻到非常刺鼻的气味。好在现在在池塘的另外一边,一个小型的污水处理设施已经建好了,可以想见在未来它正式运营之后,村民们的生活环境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善。而现在在重庆,像这样的污水处理设施正在从城市延伸到乡镇甚至是农村。但它的背后绝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盖个房子,买个设备的问题,比如说所需的资金从哪儿来,建在哪儿,它后期的运营维护谁来负责,能否实现达标排放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都考验着政府和社会的智慧,而我们的调查就从这里开始。

【纪实】

村民:那个灰色的房子,就那个红色的船往上走一点那个,那个厂最后处理的水就直接排到了长江里面。

记者:叫什么污水处理厂?

村民:大溪。

【解说】大溪乡污水处理厂位于长江三峡的瞿塘峡口,秋日里,每天大约150吨生活污水在这里处理后排入长江。大溪乡是三峡工程移民搬迁乡,这个新石器时代大溪文化最早的发现地,如今集镇上有居民1200多人。

【纪实】

入户看管网记者柴璐在屋里也能看到那个接进来的管子吗?能看到。

村民:它这个乡村那个厕所都是在底下。

记者柴璐:从哪儿?

村民:看污水管网,这儿。

记者柴璐:那个白色的管子是吗?

村民:都是都是。

记者柴璐:你们觉得接了这个管子之后生活更方便吗?村民:那肯定方便啊,它没有臭味至少。

【解说】大溪乡所在的巫山县,位于三峡库区核心地带。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及生活方式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乡镇生活污水不仅对人居环境产生影响,也给长江带来一定的压力。

【采访】

巫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宋奎

宋奎:因为以前巫山没有污水处理厂,那么随着三峡移民搬迁,库区形成,国家对环保的重视,这个对水质的要求,那么就要建污水处理厂,首先解决城镇的问题,解决长江干线的问题,再解决大的乡镇问题,最后解决可能是边缘乡镇,甚至现在到农村村一级。

【解说】2015年,国务院发布《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也就是“水十条”,其中要求:到2020年,长江总体水质达到优良,三峡库区水质保持良好。那么,在重庆境内,乡镇污水对长江和三峡库区水质的影响有多大呢?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城市生活污水处理每天400万吨,工业园区的污水处理每天是100万吨,但是农村生活污水每天还有100万吨。城市生活污水和工业园区生活污水处理到2015年以前,我们的设施基本上都有了,都能实现达标排放,至少是一级B标。

记者柴璐:问题最大的就剩下第三块?

余国东:问题最大的就是,乡镇污水处理大概100万吨,那个时候不管达标不达标,能够处理的不到20万吨,等于说这一块是三大块里面最弱的一块。

【解说】根据重庆市相关部门提供的信息,到2015年,全市已建成809座乡镇污水厂。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

东记者柴璐:那已建成的设施都能够运行吗?

余国东:一半以上都不能运行,有设施没有发挥作用。我们当时都有一句话,白天晒太阳,晚上放月亮,就是这种现象。

【解说】乡镇及农村污水处理设施闲置或瘫痪,并非重庆特有,在全国都不同程度存在,乡镇污水处理厂沦为“晒太阳”工程,曾引发媒体广泛关注。根据重庆市提供的数据,2015年,已建成的809座乡镇污水处理厂中,设备能够运转的比例不到50%,达标排放的有199座,不到总数的四分之一。

【采访】

巫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宋奎

宋奎:一个是收水的问题,如何解决配套管网,第二个是专业运行的问题,污水处理厂是很专业的,你不懂,那么有时候我们是怎样搞的呢,就找一个稍微懂一点的培训,就请我们县城的污水排水公司的,它们有专业人员,像帮忙来维护,但是不是长久的事。

【解说】关于乡镇污水处理运行出现的问题,背后原因复杂,除了配套管网、专业队伍外,还有技术标准、监管力度、管理模式等多方面因素。

【采访】

巫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宋奎

记者柴璐:那当时你们建好这个厂子之后,你们运转包括后面的维护这些都怎么来解决的?

宋奎:当时就是环保局建的,由环保局负责维护。

记者柴璐:这个过程当中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宋奎:运营的资金没有保障。

记者柴璐:那比如说电费啊,药剂的费用啊,包括人工的费用啊,这个费用是谁来承担呢?

宋奎:实际上是各个单位在想办法。

当然如果是承受不了了,因为单位也是国家的单位,靠财政拨款的,比如说你打报告,你100万,它可能今年解决不了100万,它能解决50万。

记者柴璐:等于你们这个污水处理厂其实是完全靠财政在运转。

宋奎:对的。

【解说】西部地区的重庆,经济发展不均衡,渝东北的巫山县曾长期属于国家级贫困县,地方财政能力影响着污水处理厂的建设运行状况。

【采访】

巫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宋奎

记者柴璐:那你们确实是遇到运行不了的问题吗?

宋奎:也存在那个东西运行不了。

记者柴璐:所以当时对你们来说,这些问题是能解决的吗?有办法解决吗?

宋奎:不能彻底解决。因为每个区县的财政状况不一样,它首先可能还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

【解说】乡镇污水治理困难重重,该如何破解?2015年,重庆市制定方案,提出到2020年实现全市1558个乡镇完成污水处理设施全覆盖,并达标排放。而当时,重庆距离这一目标差距很大。据统计,36个区县共要新建775 座污水处理厂,资金需求 41 亿元;而原有的 809 座处理厂也需专业管理运行和大批技术改造。

【采访】

石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李光荣

李光荣:我们整个石柱县,那个时候要新建20个污水处理设施,如果说我们自己建设,资金压力太大,当时是没有资金来源的。

记者柴璐:大到什么程度?

李光荣:应该是有7000多万以上。

【同期】记者柴璐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长江流域的重庆巫山的出境断面了,从这儿往下游去就已经是湖北了,也就是说这里相当于重庆的一个总水闸,水质到底有没有达标,这儿就是一个终考了。2015年的时候中央出台了“水十条”,明确要求到2020年,长江等七大重点水域至少有70%要达到三类水的标准。要实现这个目标对重庆来说,解决乡镇的污水处理就显得非常急迫。因为城市和工业园区是相对集中的,但是乡村点多、线长、面广。同时它的污水的总量又占到整个重庆污水排放量的差不多六分之一,所以这些乡镇污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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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解说】

2015 年 10 月,在国务院“水十条”发布 5 个月后,重庆市政府办公厅印发166号文件,也就是《重庆市乡镇污水处理设施建设运营实施方案》,根据这份文件,全市乡镇污水处理设施由重庆环保投资有限公司负责“投、建、管、运”一体化运营。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我们借鉴了我们自己的城市污水处理厂和工业园区污水处理厂的经验,用一个统一的平台来实现建设、管理、维护、运行,一个国有企业来管,它就能够实现在微利的情况下,把这个社会责任和公益责任担当起来。

【解说】重庆环投是重庆为探索环保投融资改革而成立的国有企业。根据166号文件,各区县与重庆环投签订特许经营合同,将已建乡镇污水处理设施移交给重庆环投运行维护,需要新建的也由重庆环投负责投资、设计、建设、运维等。区县政府向重庆环投支付相应的污水处理服务费。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记者柴璐:作为一个市政府的指导性的文件,它实际上是把这块的工作直接全部指定给重庆环投了,没有经过市场化招投标或者什么,是不是符合依法行政的要求?

余国东:重庆市市政府对全市的国有资产去管理负责,这个明确的,市政府出台指导性文件,这个是法律上依法行政。环投要介入还要跟区县政府签一个特许经营权的委托协议,委托过后再来把资产逐步交给环投。这里面市政府明确了的,国有投资、市级投资这块是无偿划拨给环投,区县政府自己投资那一部分要通过评估由环投公司按市场价支付给区县政府。

【解说】166号文件印发后,36个区县反应不一。但大多区县都承认,在防范化解政府性债务的形势下,重庆环投的到来能够缓解各区县的当期财政压力,让短期内全市乡镇污水处理设施迅速运转和大批新建成为可能。30年期限的特许经营合同,每年支付污水处理服务费,这样的做法也被一些区县称为“分期付款”或“以时间换空间”。

【采访】

石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李光荣

李光荣:所以说政府只是委托它来建设运营,政府以购买服务的方式,相当于本来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你来给我做,我分期支付给你费用,这样把我们地方的压力减轻了。

【解说】各区县的资金压力集中到重庆环投,面对30多个区县的上千座乡镇污水处理设施,重庆环投是否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这家成立不久的市级国有企业,资金又是从哪里来?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从环投一开始成立,我们每年给它5个亿,从去年开始减少。总数这加起来17.5亿。

记者柴璐:这5个是亿从哪儿来的?

余国东:这几年用了我市生态环境局的预算投入的5个亿。

记者柴璐:本身的预算一共有多少?

余国东:全局的预算也大概就是10个亿多一点,10个亿里面接近3个亿,都是我全局的人员费用、运行费用。剩下能够投入的只有两个亿了,两个亿还要支持大气污染防治,支持土壤污染防治,相当于其它方面的污染防治,我们是做了让步,做了牺牲,考虑到水环境的污染防治是我们重庆最大的任务。

【解说】除了市级财政的补助资金,根据166号文件,中央财政安排用于重庆乡镇污水处理设施的专项补助资金也拨付重庆环投。另外,银行贷款也是重庆环投资金主要来源。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记者柴璐:银行融资,大概你们融到多少?

钱忠明:银行融资现在大约有十几个亿,十个亿的样子。因为市政府给了我们这个特许经营权,我们跟每个区县、36个区县又签了特许经营的合同,还有框架协议,我们就凭这个合同跟市政府的这个166号文件,就拿到银行去,就可以融资。

【解说】从2016年起,多个区县与环投签订特许经营合同,在接手乡镇污水处理厂管理运营的同时,大批新建处理厂也迅速开工。这又是一个挑战,尤其在一些交通不便地形复杂的地区,更是困难重重。记者决定去探访一座正在修建的污水处理厂。

【纪实】

记者柴璐我们从巫溪县城出发去下堡,整个车程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其中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这样的山路上走,路非常非常难走,一个我们看到了这个错车很危险,因为基本上整条山路都是单行道,而且拐弯很多,甚至有的弯道是小于90度的。

【解说】下堡镇位于重庆巫溪县,滑坡事故导致主路中断,也使污水处理厂的建筑材料运输十分困难。下堡镇污水处理厂,原计划去年完工,但至今仍在建设。受河流影响,这一年中有四个月无法施工。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巫山分公司副总经理 黄勇胜

黄勇胜:山区河流它有个特点,你现在看水不大,但是它随时都可能涨水。然后这个河上面还有一个水电站,水电站它经常要放水,一放水的时候,我们这个桥就要被淹。

记者柴璐:这个桥就淹了?

黄勇胜:就过去不了。

记者柴璐: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会被淹吗?

黄勇胜:这条路大概淹到这个位置吧大概。

【解说】施工过程中,处理厂背后的山体出现裂缝,存在滑坡隐患。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巫山分公司副总经理 黄勇胜

黄勇胜:当时在施工,一月十几号,2018年的一月十几号,下面进行作业的时候,就发现上面的土层有裂缝,大概就在这个挡墙后面一两米。

【采访】

万州创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项目技术负责人 王自杰

王自杰:裂缝很严重,一天时间,三公分宽,八公分高,朝下沉,朝下沉了。

【解说】为此,建设工程只能增加防滑坡装置。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巫山分公司副总经理 黄勇胜

黄勇胜:你看这里,我们先打抗滑桩,有15根抗滑桩。

记者柴璐:是下面这个吗,很粗的这个?

黄勇胜:对,这是钢筋混凝土的抗滑桩,大概平均深度我们15根桩,从这里下去有30多米记者柴璐:打了15根桩子在山体上。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重庆的地质情况,可能造成滑坡啊,洪灾啊,有可能把设施冲掉啊,是任务在那里,风险在那里。现在不管怎么说,晚上一点钟可以睡觉了,以前那是成晚成晚不能睡觉。

【解说】乡镇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和运营难度,让重庆环投的管理者承受了巨大压力,而更多的压力来自于外界对新模式的种种质疑。其中最激烈的是对关于污水处理服务费的价格和计算方式的争议。根据166号文件,污水处理费采取全市统一定价,价格为每吨3.12元,按照设计规模的90%作为保底水量来收费。这两个数字让一些区县觉得“吃亏了”。

【采访】

永川区水务局村镇供水服务中心主任 袁长富

记者柴璐:你们当时实际的情况,设计的规模和实际的污水处理量大概是百分之多少。

袁长富:平均就是50%左右,最多不到60%。

记者柴璐:所以你们觉得90%不划算。

袁长富:至少有30%到40%没处理,也付了费。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那个厂在那里,设备也在那里,人工也是在那里。不因为50%的负荷,就会少用电。因为90%的负荷多用电,不会,它那个电机就这么转的。所以电费不会少,人工不会少,少在哪里?药剂少了一点。而药剂在我们污水处理服务费当中的成本是多少呢?总共才只有5分钱(每吨)。

记者柴璐:所以基本上对于成本不会有太大影响。

钱忠明:这是事实。倒过来就有一个问题了,我这个设施如果是90%负荷,我这个设备可以用8年到10年,如果是50%的负荷,我这个设备只能用3年到4年,设备就坏了。

【采访】

北碚区财政局党组成员曾静

曾静:我们所了解,供水企业一般是70%左右作为它的保底水量,就是哪怕你没达到70%,我同样70%核定,这个我能接受,但是你不管大与小,反正90作为一个基本起步价,我觉得这个还是值得一定的考量的。

【解说】实际处理量与设计处理量存在差距,这是乡镇污水处理中普遍存在的问题。设置保底水量是通行做法,一般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协商,保底水量该设置为多少,一些区县和重庆环投难以达成一致。

【解说】类似的情况还有污水服务费的价格。根据166号文件,采取全市统一定价,每吨污水处理服务费为3.12元,包括直接成本每吨1.43元、折旧费每吨1.09元、投资收益每吨0.60元。对此,也有区县提出异议。

【采访】

北碚区财政局党组成员曾静

曾静:1.09元的设备折旧费,这种属于公益性的投入,你一定按照折旧费来收取吗?纯财政的投入,它不像我们企业类的固定资产投入一定要折旧费。0.6元的合理回报,如果说放我区县做,可能我不一定0.6元,我可能0.2元、0.3元,或者0.1元,保本就行了,甚至没有投资回报,毕竟属于公益性投入就可以。

【采访】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我从银行融资要不要成本,我这么多人的管理要不要成本,我这么多评审专家要不要成本,都要的。

【解说】在采访中,有区县提出,各区县污水处理厂大小规模不同,建设及运营成本存在差异。无论是价格还是保底量,为何不能按各区县的实际情况单独核算,为什么要全市执行统一的收费标准呢?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我就是拉通来算,2000吨以上的我肯定是赚钱的,那500吨以下的我肯定是亏本的,500吨到2000吨这个之间,我是能收支平衡的。那我用赚的钱来弥补这个亏本,这是一。第二,渝西片区跟主城区,总体来说是赚钱的,只是赚得多少的问题,那我就可以把它去弥补那些落后地区的。

【解说】在地图上,整个重庆的形状像一个“人”字。从区位上看,渝东南、渝东北多为山区,地形复杂,人口分散,经济发展相对落后;而主城区和渝西片区,地理环境相对较好,经济相对发达。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处于地理环境越差的,山区,它的成本反而越高。你像我把城口县单独去核算,按照现在3.12元,我100年都不赚钱,100年都是亏本的,那哪个企业敢去做?那我环投去做的原因是,我可能主城区某一个区,我是赚钱的,赚的这一部分钱,然后去把它弥补城口县的不足。

【解说】与永川区、北碚区不同,位于渝东地区的巫山县、石柱县,对价格和保底量持认可的态度。

【采访】

石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李光荣

记者柴璐:每吨3.12元以及这个保底90%这两个条件,你们觉得合理吗?

李光荣:这两个条件比我们预想的要高一点,但是我认为还是合理的。

【采访】

巫山县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宋奎

宋奎:我们认为它那个三块多钱的那个运行的那个服务费还是可以接受的。

【解说】目前,无论是重庆环投还是记者采访的相关区县都认为,全市统一定价的方式让重庆乡镇污水事业的统一、快速推进成为了可能。

【采访】

北碚区财政局党组成员曾静

曾静:为什么它一刀切,统一定价?一方面考虑到就说更迅速地推进这个事情,大家区县政府也不要和环投进行博弈了,也不要进行谈判了,一刀切,第二个来说,平衡各个区县能够承担的污水处理服务费能力的一个问题。

记者柴璐:那全市统一定价的这个模式你们愿意吗?

曾静:当然怎么说,如果说作为便于工作推动,我们愿意,但如果说作为维护我区的利益,更宁愿重新核定一次,核算一次。但是因为环投集团又不是咱们区里面的企业,我没有博弈或者说谈判的权力,我只能接受这个价格。

【解说】尽管存在争议,绝大多数区县还是先后与重庆环投签订了特许经营合同,重庆乡镇污水处理设施的建设速度明显加快。重庆市生态环境局表示,到2017年底,重庆规划建设的1584座乡镇及农村集中式污水处理设施全部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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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解说】金刀峡污水处理厂,位于重庆北碚区。在与重庆环投签订合同前,北碚所有镇都已建成了污水处理厂,但在当时,包括金刀峡在内的一些处理厂却面临着排放不达标的问题。

【采访】

北碚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黄肖波

黄肖波:这一批污水处理厂,建得最早的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金刀峡,2007年开始建的,那时候它的工艺上实际上是不太满足一些要求的,基本上能达标,但是不能完全全部都达标。

【采访】

北碚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李勤

李勤:最初的要求,当时那种工艺是可以的,按现在很多工艺都淘汰了,比如说当时流行的一些湿地工艺,现在根本不行,水量也大了,它对一些污染因子的处理,它也是达不到效果的。

【解说】环保标准提升,早期技术工艺存在先天不足,无法达标排放,这是乡镇污水处理厂运行过程中普遍存在的问题。要达标,就要技术改造,而技术改造意味着大量的资金投入。

【采访】

北碚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李勤

李勤:要改造,又会投入大量的资金。如果交给它们(环投)了,这个协议上面是明确说了,它们要改造,由它们出钱改造。

记者柴璐:这个投入你们可能有困难?

李勤:可能市上的一个集团,这个公司来投可能有保障一些,还有当时也是一个要求。

【解说】在2017年设施全覆盖后,重庆计划到2020年实现乡镇污水处理厂达标排放全覆盖,因此,技改成为重庆环投的一项重要工作,目前,包括金刀峡在内的多座污水处理厂已经完成技术改造。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第一段路我们用两年的时间,15年启动这个公司,到17年实现设施全覆盖,再用三年的时间实现达标全覆盖,这样算是两个过程。

【解说】后一个过程也并不顺利。2018年10月,永川区的22座农村污水处理厂,经历了交给重庆环投后又交回永川区的过程。提标改造,是重庆环投与永川争论的焦点。

【采访】

永川区水务局村镇供水服务中心主任袁长富

记者柴璐:提出退回这22个厂子,是你们还是环投,谁先提出来的?

袁长富:我们当时想要求它提标改造,它说它不能实现。

【采访】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 钱忠明

钱忠明:它要求这22座要改成一级A标。

记者柴璐:你们暂时也没有办法实现吗?

钱忠明:我们不同意改成一级A标。

【解说】一级A标是国家《城镇污水处理厂污染物排放标准》中的最高标准。此前,对农村污水排放没有硬性要求,2018年,重庆发布地方标准,针对设计规模小于每天500立方米的污水处理设施,提出了比国标相对宽松的要求。永川区的22座村级污水处理站,原设计规模均小于每天500立方米,如按重庆地标,已经达标排放。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我们重庆市制定了农村地方污水处理的标准,过去没有标准,全国如此,我们重庆自己制定的,上海江苏也制定了,有标准肯定比没有标准更规范更容易监管,那就是有进步,但是把标准提得太高,(超出)那个经济承受能力,也没有必要。

【解说】既然已经达到重庆地方标准,为何永川区要坚持提标改造呢?

【采访】

永川区水务局村镇供水服务中心主任袁长富

袁长富:我们算河的容量,算它主要接纳的几个指标,COD,氨氮,总磷,我们原来算了一下,临江河的承载能力,按现在的流量,按现在排放标准,完全没有办法把它们稀释掉,就是我们河的纳污能力,不能承受这么多污染的东西。

【解说】永川区位于渝西平原,经济相对较好。临江河与其他河流在城区交汇,据说从高处看,河流形似篆体的“永”字,因此得名永川。永川方面表示,正是临江河等三条河流面临的现实情况,让永川不得不做出提标的决定。然而,重庆环投对于乡镇及农村污水处理厂都提升至一级A标的做法并不认同。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我们在永川临江河边上的镇乡污水设施,对整个临江河的贡献是千分之2.1。

记者柴璐:您的意思是说这些污水?

钱忠明:这些对它的贡献就很低很低,就是因为它的量的问题。它要从根本上系统性地去解决临江河的问题。

【解说】而永川区水务局负责人表示,由于临江河夏冬两季径流量差异过大,因此千分之2.1这个全年平均数据不能客观表现乡村处理厂污水在冬季对临江河径流量的贡献值。

【采访】

临江河边永川区水务局村镇供水服务中心主任 袁长富

记者柴璐:这个就是啊?

袁长富:这是临江河。

记者柴璐:这是河的主干道吗?

袁长富:主河道了。

记者柴璐:这么浅的河水啊?

袁长富:今天还好一点,前两天下点雨,没下雨还要干一点,基本看不到水流动。

记者柴璐:这条河上像这样的污水处理厂有多少。

袁长富:整个我们临江河沿线,大概是40多座。

记者柴璐:加在一块,一天往河里排的处理过的污水的总量大概有(多少)?

袁长富:15万吨左右,现在到了冬季,河里面没有水,污水成了河的主要流量了。

记者柴璐:所以你们对标准的要求。

袁长富:必须提,不提我们河道,这条河到了长江边,是国控断面考核,(要达到)三类水体。

【解说】在他看来,提标至国家《城镇污水处理厂污染物排放标准》中的一级A标,是改善水质的一项必然选择。

【采访】

重庆市生态环境局副局长余国东

余国东:我个人不是赞成每个地方都提标,提标它会导致投资大幅度增长。我在国家提一个建议,就是慎重对待污水处理厂提标的问题,提标跟我们的经济发展的现阶段、经济发展的阶段要适合。但是有些地方肯定要提标,比如说它本来就没水,又没有环境容量了,那就没办法了,提标成了唯一性。

【解说】近期,又有5座乡镇污水处理厂由重庆环投退回永川。除了对技术标准有不同意见,对于提标所要所付出的成本,重庆环投与永川也难以达成一致。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我们主要是,这个之间的矛盾什么呢,它不愿意给我们按一级A标调价。

记者柴璐:提高1级A标调价这个幅度要达到多少,合同里面有说吗。

钱忠明:没有,那个都是最后单独测算。

记者柴璐:这个要双方协商。在这个环节你们协商没有达成一致?

钱忠明:对。它不同意涨价,只下命令提标。

【解说】永川区环保部门表示,环投测算的提标价格高于永川区测算的价格。但是,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时间进行长久的价格谈判,由区里自行改造才是完成提标要求的最快做法。永川相关部门称,污水处理设施退回后,部分已经由区完成了提标改造。

【解说】按照重庆污染防治攻坚实施方案,重庆环投需在三年内完成400座乡镇污水处理厂的技术改造,2018年,已完成137座,今年计划完成110座,剩下的100多座将在2020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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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解说】位于渝东北的丰都县,是全市唯一没有将乡镇污水处理厂移交给环投的区县,在166号文文件发布前,它们选择了用市场化的方式解决乡镇污水问题。2014年,丰都将15个乡镇污水处理厂和44个农村污水处理站等项目打包推向市场,公开招标。当时,有6家企业参与了投标。

【采访】

丰都县县长罗成

记者柴璐:为什么有企业它还愿意进入这个领域呢?

罗成:同样这么一个两万吨的污水处理厂,在我接管以后,我有更好的技术,我有更低的成本,但是你的付费是按原来的模式给我计算的付费,因此我就有一个技术进步产生的利润。愿意来进入这里面,很多背后都有技术支撑,技术进步、技术产生的效益在这个行业里面是非常明显的。

【解说】上市公司北京桑德最终中标了丰都的污水处理项目。据公司介绍,它们在污水处理领域积累了技术经验,而面对乡镇污水处理领域的广阔市场,它们也希望从丰都打开局面。

【采访】

丰都县桑德水务总经理袁朋

袁朋:我们当时有一套设备就是生物转盘,还有一套工艺是专门为村镇做的这块,丰都项目是我们公司(在重庆地区)第一个真正涉及投资的一个项目,而且也是看好这个市场。

记者柴璐:测算下来你们公司还有利润可赚吗?

袁朋:微利,为什么呢,就是这个是我们整个公司的一个试点项目。

记者柴璐:微利是什么概念?

袁朋:建设不赚钱。运营是靠内功,就是我们整个管理团队的内功。

【解说】中标的北京桑德和丰都联合成立了项目公司,对污水处理设施实行“投资、建设、运营、管理一体化”。从2015年1月签订合约至今,桑德基本完成了污水处理厂的建设任务。但是在整个过程中,乡镇污水处理的难度超过预期,种种不确定性也给这家企业带来了很多困难。

【采访】

丰都县桑德水务总经理袁朋

记者柴璐:您刚才说的这个所谓手续很难办?

袁朋:是因为点太多,它每一个都是一个个体。

记者柴璐:什么意思?

袁朋:比方说我建一个5万吨的水厂需要办一套资料就可以,但是10个水厂5万吨我就要办套10资料,这个区别。

记者柴璐:不能够把它们打包在一起吗?

袁朋:工作可以打包在一块干,但是证件,因为它分散,所以必须要独立去办,它和我们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而且前期的财评,包括所有手续都是单独去办理。

【解说】无论是重庆环投还是桑德,都向记者表示,乡镇及农村污水处理设施在办理土地等手续时耗费时间长,程序复杂,增加了建设的时间和资金成本,甚至有时只能“未批先建”,“边批边建”。

【采访】

丰都县桑德水务总经理袁朋

袁朋:好多山地地区,规划,包括办理证件,包括施工,包括我们设计,都存在这样的那样的未知的东西,就是没有预料到,所以我们额外也付出了一些成本,所以这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东西。

【解说】乡镇污水处理的种种困难,推高了成本,这让以盈利为目的社会资本面临困境。

【采访】

丰都县桑德水务总经理袁朋

记者柴璐:污水处理费这一块。

袁朋:目前的话只有(每年)600万。

记者柴璐:那这600万对你们来说运营起来,还有利润可赚吗?

袁朋:目前来说没有利润可赚。

【采访】

北京大学环境学院E20联合研究院 副院长 薛涛

薛涛:为什么村镇污水让这个社会资本来干难度就提高了呢?核心的第一个原因,边界不清,边界不清包括两点,第一叫本体不清。就是一个政府都不愿意花半年、一年时间把这事全摸清楚,再让社会资本来干,就大家签的合同都不知道这个污水是什么样,这是第一个问题,本体不清楚。第二个问题叫界面不清楚。你比如说道路上的事是政府的事,它再找你协调,那么这就边界就模糊了。那边界模糊的项目就容易难做。

【解说】2018年,突如其来的市场风险,让这场政府与社会资本的合作即将迎来分手的结局。

【采访】丰都县县长罗成

罗成:前年上市公司穿透式管理以后,上市公司“爆雷”,桑德公司它的资金也是一样的,出现问题以后,整个链条全部出问题。

记者柴璐:它的资金链出现这样一个压力,直接会导致什么后果?

罗成:它买药的钱都付不起,然后污泥处理的钱都没有,这样两大块就造成它不能够进行达标排放,它就可能造成我整个污水处理厂失效,那就有可能造成公共环保污染问题。

【解说】目前,丰都县政府和桑德公司开始就提前解约进行磋商谈判。不过,丰都的管理者表示,接下来他们将继续通过市场化的方式寻找社会资本,负责乡镇污水处理厂的管理运行。

【采访】丰都县县长罗成

记者柴璐:在解决这样一些公共事务的过程当中,当引入社会资本的时候,是不是对于长期运营来说,也增加了很多不确定性的因素?

罗成:对,但是不能说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我们所有都是政府做,所有都是国企做,那么我们的市场经济就出现问题了,这个市场的效率就出现问题了。我们国有企业进入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民营企业愿意进入,但是这又是国家所需要的,地方发展所需要的,因此你要肩负这样一个政府责任、社会责任。当一旦出现社会上的投资者或者愿意进入的时候,那这个时候我们的国有企业就应该退出,让出这样的市场空间,让我们的社会力量发挥更好的作用。

【采访】

北京大学环境学院E20联合研究院 副院长 薛涛

薛涛:公共服务是否市场化,在全世界都是个讨论的问题。法国曾经很多地铁高铁不都是国企嘛,觉得效率低下,又市场化,市场化又乱,又回去了,日本现在好多还都是小国企在管。我们不能把市场化作为灵丹妙药,因为市场化它一定有逐利的方面;全部国有控制,它一定会有效率低下的方面,所以实际上在全世界都是在两个方面来回找,来回找中间,它每次都会进步,事物的螺旋发展就是这样。

【解说】重庆环投表示,它们的模式也在调动社会资本参与乡镇污水治理。重庆环投负责“投建管运”一体化,但在运营的这一环节,重庆环投是通过招标第三方企业来实现的。

【采访】

重庆环保投资集团董事长钱忠明

钱忠明:没有利润,社会资本就不会来,像我们环投成立了以后,我就从银行去融资一部分钱,然后把利润给它提起来,提到10%,或者提到15%。那么有了这个10%,有了15%,它民营资本、社会资本它就会来了。我这个钱垫进去了以后,那么我肯定还是要通过以后政府多少年的购买服务来支付给我的。

【解说】目前,重庆环投招标了40多家第三方公司,负责污水处理厂的运营。对于这一做法,各区县看法不一。

【采访】

合川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张深环

张深环:投公司在做这个事情,虽然它移交给了第三方,但是它比我们单纯成立一个公司又有它的优势所在,它们在做这个工程,成立这家公司的人,包括它们招募的人员,环投集团这一块,它们其实很专业。

【采访】

北碚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黄肖波

黄肖波:地方政府就觉得,至少来说最后你有自己的运维团队要好一点。实际上我从环保这个角度来说,我当然愿意它有它自己的运维团队。

记者柴璐:如果它是每隔几年从市场上再去招投标,可能有一个好处,比如说这个公司出现任何问题了,我可以换更好的公司,或者还有别的竞争力更强的公司来做。

黄肖波:它们这种模式,这对环投内部的管理要求相当严。

【解说】不管怎样的模式,水质改善才是最终的目标。据统计,到2018年底,重庆环投接管的928座污水处理设施已基本实现正常运行,污水处理厂达标排放率由2016年的21%上升至75.1%。这有效解决了长江沿线近1000万农村人口的生活污水处理问题,避免了大量污水直接流入长江。